云泥

叫阿泉。
微博:·山柔·
我给你毫无保留的真心与随时可离去的自由。

「糖珍」远近

*《战时邮局》扩充。

* 迟来(十几天)祝我们@ReeAn 生日快乐!














多年以后,每当战争博物馆免费开放时,金硕珍总能在节日气氛中回想起半个世纪前的那个下午。



半个世纪前的金硕珍还戴着圆框眼镜,怀里总抱着几本英文书,活脱一副知识分子相,而从小同住一所孤儿院的亲密友人却截然相反:闵玧其念军校,不戴眼镜不读书,头发被剃得很平。



闵玧其总爱打趣他,说他是书呆子,体力差,脑袋也不灵光,有空溜出学校时总拎着他去跑圈锻炼,完成一次训练就奖励一个鸡蛋,那是贫困年代军校特供的奢侈品。



大学最后一年,金硕珍已经凭出色的表达能力与翻译技巧被政府预录为翻译专员,闵玧其则在狙击方面天赋异禀,所有人都夸赞他必定大有作为。前途明亮可期,青年一代怀责揣梦,跃跃欲试开创未来。




那是一九五零年的初春,花朵仍粲然怒放,人们沉浸在生活平稳且缓慢的错觉里,对即将到来的多舛命运懵然无知。

















四月的时候,金硕珍挂着实习证进入机关,带他的前辈是个秃顶老头,话不多,但一针见血,受他指导的金硕珍迅速累积了不少经验,其中既涵盖专业知识,也包括为人处事。



机关被弧形铁门紧紧环绕,这里远离街道,两颗老树一前一后簇拥着红砖楼房,金硕珍桌前那扇窗正对着树杈,上面藏了个鸟窝,时时传来啼鸣,给枯燥的译文工作捎来几缕惬意,这似乎就是二十四岁开始的整个人生。



——日复一日,乏味但安稳。



但他显然错了。




政府工作相对封闭,闵玧其那边也并不轻松,精锐班要经受最严苛的考验,百分之二十的合格率下,最卓越的人才能毕业,而此刻他甚至挤不出写一封信的时间。





距离上次联络刚满一个月时,邻国加派了驻兵,北纬三十八度的空气略显紧张,但高官们依旧安稳如山。



不久之后的某个节日,全国放假,金硕珍约闵玧其去郊外骑车,闵玧其的头发长了些,刺刺地竖着,他看见他挽得高高的裤脚,和那双沾满泥土与火药粉末的布鞋。



闵玧其速度很快,金硕珍紧赶慢赶也难追上,风灌进耳朵,远山轮廓逐渐清晰,接着领头那人摔进了河沟。



金硕珍连忙去扶,闵玧其却起身踩水,顺带将他也拉入。河面暮云浮动,罅隙间夹着几枝树影,光影斑驳交织。



“怎么不小心。”兄长边脱鞋边责备。


“快到五月了……”闵玧其深吸一口气,腔调颇悠远。金硕珍没抓住,这一声便散在风中。



他欲言又止,看了一眼那片玫瑰色的嘴唇。





日落侵蚀天幕,薄云越飘越远,星星一颗颗浮出来,两双湿淋淋的鞋并排晾在草地上。金硕珍和他脚挨着脚,坐在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。



“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……你呢?”年轻点的问。


“只能说,不排除这个可能。”年长点的答。



金硕珍偏头看他,莫名感受到大难将至的悲壮气质,便用肩一勾,害他晃了晃,却无法再多说一句安慰话。



最后发问者先开口:“无论发生什么,无论远近,我都与你同在。”













五月飞速流淌,自上次一别后,他们没时间再相见。



边境线纠纷愈演愈烈,军校长已敏锐嗅到战争气息,精锐班率先被秘密派往前线。出发前一晚,闵玧其半夜翻墙溜了出去——上次金硕珍给了他公寓地址和钥匙。



凌晨街道空无一人,他乘风疾跑,喉咙溢出丝丝腥甜。打开房门时金硕珍正熟睡,他坐在床尾借着月光看了好一会,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。



连偷吻也来不及。




第二日清晨,包括流散民兵在内的百余人分批踏上了北行列车。窗外闪过一帧帧夏景,他想到的却是去年冬天金硕珍泛红的眼睛。






金硕珍收到消息已是月底,政府公开宣布加派军校生赶赴边境,六月初闵玧其寄来了第一封信。



内容不长,还安抚般地夹了几朵野花。金硕珍捻起几片零散花瓣,像捻起那日的夕阳。



而他回信更短:我一切顺利,十天后将参加同学婚礼,请多保重。





六月中旬夏季风吹拂半岛,雨季袭来,不过几日重感冒便传染开,灯塔里七横八竖躺着人,刚送来的药品转眼已消耗了小半。闵玧其被挤在墙角,垫着大腿写下歪歪扭扭几行字,一行字戳一个洞。

















六月二十五日拂晓,一声枪响打破了宁静。接着是密密麻麻的炮火声,混杂着军队强健的脚步声与嘹亮军号,敌军跨过了线。



埋伏的士兵正欲抬起机关枪,对面的大炮便射了过来,堤坝被炸毁,洪水霎时吞没防御,几十个病患随灯塔一同化为灰烬。闵玧其随几名战友跑到附近山坡上,他在脸上抹了一把青苔,旋即钻进草丛进行狙击。



然而十分钟不到,炮筒便转向了这边。几人正欲转移,四周便围上一群人。闵玧其被打中了两只腿,其他几人无一幸免。任谁都知狙击手珍贵无比,领头军官试图招降,没人同意,闵玧其更骂了几句,那人一气,吩咐一行人将他围殴至昏迷。




临时监狱设在医院地下室,阴冷潮湿且晦暗,闵玧其醒来时,腿上枪伤已经被处理过,旁边一名戴口罩的医生用针管直接扎进他的皮肤,数十秒后他便动弹不得,意识也随触觉慢慢模糊。



接着一双镊子伸向了他的眼睛。他甚至无法闭眼,那支镊子轻而易举便夹起眼球,跟着连接的神经被剪短,视野暗了半边,最后医生帮他缝合了眼眶。



自始至终一股强烈的呕意堵在喉头,伴随着麻醉消减而迟迟袭来的头痛击碎了他的理智,他指甲嵌进手心,泄愤般捶击墙面,皮肤被磨得血肉模糊,然后开始流泪。




“救救我……”




却无人回应。








金硕珍成天担惊受怕。前线失守的消息不断传来,越发确切。有人说最初那批长期驻扎的士兵和精锐班全军覆没,有人说只有狙击手们活着,但被酷刑折磨直至死亡或招降……各种言论日益发酵,一开始他不信,但时间长了却也不得不接受——闵玧其存活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。



他开始失眠,彻夜祈祷那人活着,即使身残体破,活着已是万幸。



又过了半个月,闵玧其既没有来信,也不在阵亡名单上,金硕珍说服自己相信他是隐姓埋名地苟活。



后来他被提拔为高级军官的随行翻译,获得了优先派送书信的特权,即便如此,等的那一位也杳无音讯。



再后来,金硕珍花了几天时间相信他已经死在某个不知名角落时,邮递员送来了一封又脏又皱的信。信里写道他被监禁一周,被摘掉眼球,最后又被战友冒死救出……信是两天前写的,意味他还活着。



那是一种欣慰与痛苦糅合的感觉。



第二天他请了半天假,准备认真回信,但收音机里却突然开始广播新的战亡名单。



七月二十二日,精锐班阵亡第五位,闵玧其。



窗外天朗气清,有人吹着笛子卖糖,有人高歌生命万岁。




而他只听得到一个声音:



“无论远近,我都与你同在。”













七月二十四日,木浦沦陷。政府大楼被夷为平地,卫兵战死,普通职员被迫掩护高级军官撤退,金硕珍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翻译,代价是失去左臂。



闵玧其那几封信是他唯一带走的东西,其余一切都被留在了炮火中。



后来政府争取到了国际势力支持,战况开始逆转,最终在三年后的七月结束。国家为所有战亡士兵统一举行了葬礼,致辞夸耀他们是本时代最为杰出勇敢的英雄。



那些信太过沉重,金硕珍将它们捐赠给博物馆,而后搬了家。火车穿过山谷时,他看见了曾与闵玧其一同踏过的河流。



他不知道闵玧其死后追封了多少荣誉,也不知道精锐班的英勇牺牲在多大程度上推动了战争胜利,他只知道,一个他深爱的人已经离开,永远不会再回来。



无论远近,都不会再与他同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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